当前位置:首页 > 中篇合集 > 同悲 > 正文内容

【龙嘎】同悲 07.

阿镜3年前 (2022-10-15)同悲505

“伊德尔,你告诉我。”贺同要求。

真相是一碗翻涌的岩浆,贺同举碗饮下,尔后红着眼眶要求更多。

萨仁娜取出钥匙,打开了一只厚重方正的木箱;这是为什么先前贺同没有在这里看见过关于这个孩子的痕迹。

收得太干净,或者痕迹太细微,能再被使用的连同名字一起被交给了另一个孩子;会使伊德尔与萨仁娜心痛如绞的一切则被纳入一方木盒中。

红色的底漆,上面画着吉祥结纹样,锁已经好一阵子没打开过,要花点力气才能转动。

年轻男孩儿的袍子,年轻男孩儿的靴子,针脚细密的腰带,最上面的衣料仍然柔软,越拿起一层,就减去一段岁月,褪到只剩下那张垫在底部的包被,和摺叠起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伊德尔和萨仁娜,站在他们之间有个小小的,他没见过的男孩。

萨仁娜手指摸过她拿出的袍子,说他们没有办法把他从流沙里带回来。

父母与子女缘分一尽,血与骨都尽消融在沙里,这么高大的一个孩子,剩下的一切居然能用一只木箱装下。

伊德尔从很远处讲起,他也只能从远处说起,太近的地方伤口还在流血,句子很缓,像坏了嗓子的人竭力吞咽,他一字一顿向贺同说。

他说纳木罕以前那么小,躺在他的臂弯里,不爱哭,像羊羔似的。萨仁娜膝盖上却是一件大孩子的袍子,都与她身高仿佛,贺同便想,羊羔一样大的婴孩要怎么长到那么高——哪怕他是医生,他的手缝合过人的躯干与皮肤,他依然敬畏造物的神秘。

伊德尔说起孩子学会抬头,说他会爬会翻身,会扶着东西站,会跑着奔向回家的伊德尔。

他的记忆总有些断去的地方,说得并不那么流畅——伊德尔在生下纳木罕之后不得不离开,因为他是这个家经济的基石,所以他掩藏所有该掩藏的部分,不去听孩子细弱的哭声,离开这个毡包。

伊德尔在每一个奶水未退疼痛发胀的夜里想他的孩子,等到下一次返家,他的孩子就又长大了一些;那些叙述里总有无可避免的空白,但好在萨仁娜会替他补足。

伊德尔从头,萨仁娜从尾,当伊德尔说他的降生,萨仁娜便说他的离去;他们把这个孩子不够长的一生摊开在贺同的面前,吃力地血肉模糊地从两头织出一匹布,布上绣着骑白马的男孩儿。

他们给他看纳木罕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小弓,还有一个磨损箭簇做成的衣扣;草原上偶尔能找到这些,埋在草垛和泥土里,伊德尔在上面打了孔,磨去尖锐的部分,用来给纳木罕做护符。

他想他的孩子长得结实,于是把它缝在纳木罕的衣襟上当作扣子,纳木罕很喜欢,萨仁娜会在袍子穿不下了的时候把这枚扣子拆下来,缝到新的袍子上去。

纳木罕不够像一个强壮的蒙族少年,但他有一对安静的眼睛和一双巧手;他照顾牛羊马匹,保护没有血缘的妹妹,比起与和同龄的男孩儿玩,他更喜欢画画。

伊德尔给他带纸笔回来能让他很快活,萨仁娜有时候观察着他,会好奇这个孩子天生的内秀从哪里来。

他身上带了点儿不属于草原的色彩,而伊德尔对此缄默不语。

草原上风很急,云便走得很快,纳木罕有一匹白马,跑起来像云一样的;伊德尔说他小的时候夜里远远听见狼嚎,怕小马被狼吃,急得想出去和他的小马一块儿睡,伊德尔说他不通,最后便讲得有点生气,但纳木罕紧紧靠着伊德尔,手指抓着他的袍子,用那双眼睛看他,伊德尔便又不气了,抚摸着他的发顶,认真地告诉他阿爸能把狼赶跑。

纳木罕相信他了。

伊德尔为何这么久不能遗忘一个人,因为纳木罕总长久在他目光可及之处,提醒他曾经与另一个人贴近,如同两支河流汇聚,交融一体。

纳木罕是他和贺同间诞生的一支细小支流。

现在这支溪流从贺同眼里滴落。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云里归人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文链接:https://www.amber121069.top/post/771.html

分享给朋友:

“【龙嘎】同悲 07.” 的相关文章

【龙嘎】同悲 02.

那个医生再来的时候,萨仁娜和伊德尔一起接待的他。就在毡包里,一张方几,伊德尔坐在萨仁娜身畔,贺同坐在对面,萨仁娜看着那个医生,觉得他的眼睛看起来像要流泪。伊德尔的背挺得很直,像一堵沉默的墻,他不哭不笑,没有见到故知的喜悦,火炉烧得很旺,几乎炙人,孩子们在玩,不知道滚烫的情绪让他们起了多少灼痛的燎泡。...

【龙嘎】同悲 03.

贺同是方圆几里内最近的医生,萨仁娜清晨骑上马,到他暂住的土房子那边找到人。这里人之间距离远,但来了一个医生的消息走得快,贺同看见她一愣,听见伊德尔发热的时候连鞋都没穿进去,抱着医箱急着上马,踩着皮鞋跟,差点被马甩下来。伊德尔的病来得又快又急,他在清醒与混沌间沉浮,贺同替他听诊,跪在他身旁,伊德尔昏昏...

【龙嘎】同悲 04.

伊德尔这声暴喝叫停了毡包里所有人的动作。纳木罕悚然一惊,她手上本抓着嘎拉哈正给贺同看,听见伊德尔沙哑至极的厉声,握不住羊骨头。伊德尔翻身坐着,两手伏地支在铺盖旁毡毯上,胸膛一起一伏,气管发出哧哧声响,他脸色灰败,双唇苍白。哪怕蒙古包里烧着热热的炉子,光线温暖,伊德尔依旧眼前发黑。他死死瞪着双目,但不...

【龙嘎】同悲 08.

隔日所有人双眼都肿胀着,风不吹也止不住地泌出泪来。萨仁娜看见纳木罕的眼睛,便知道昨夜她没有睡着;他们顾不得避开她,那些字句必定会流进她的耳里。她背对着大人们躺在铺盖里,眼泪估计也流了一夜。最后萨仁娜还是轻轻唤她:“过来吧,纳木罕。”她迟疑了下,萨仁娜熟练地为她擦脸,早上伊德尔去打了泉水回来,那泉水是...

【龙嘎】同悲 11.

小卫生院不大,一个葯柜一个文件柜,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帘子后面摆两张病床——白天是病床,夜里毯子一铺,贺同与他的老师就睡在上头。反正一般没有病人躺在这儿。屋子挺窄的,贺同几步就能走完一圈,外面窗子下摆了长条木凳,要是人多点,就坐在这里等。人多的时候也就倡导打疫苗的时候。贺同看了看,手指摸过桌面,此时他...

【龙嘎】同悲 13.

萨仁娜带着女儿回家前,贺同最后问了她一句:“你怕不怕我把伊德尔带走?”带走,带离开草原,带到天涯海角去,有可能么?贺同想过的。然而萨仁娜说不会的。“他把你留下来了。”贺同靠着门框,手抬起来挡着眼睛,又像哭又像笑。他在这儿待着,很快便站稳了脚跟;贺同离开这里没有久远到谁也不记得的地步,来来去去总能见到...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