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嘎】D的故事
2019儿童节贺文
0.
他是我有知觉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的原点，我的座标轴，我的创造者。
1.
他伸手摸我的脸颊，就我的资料库看来，他的脸庞可以定义为完美，而他的表情可以定义为寂寞。
2.
我是个机器人。 我有着小女孩的发丝，小女孩的脸颊，小女孩的身高和小女孩的手掌。 严格来说，我是个有着小女孩外貌的仿生人。
3.
我出生的第一天他像拥抱一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拥抱我。 他的身体是温暖的，他的拥抱很稳固。
4.
“像个小女孩一样。” 这是我的性格核心，于是我会好奇，会拉着他的手走路，会在他拥抱我的时候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
会在他把我放到床上要给我念睡前故事的时候窝进他的怀里，把脸贴上他的颈脖。 就算我的资料库里拥有世界上各种语言的童话，我依旧会问“说谎真的会让鼻子变长吗？”这种傻问题。
5.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基地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的数据库从基地里独立出来，但是同源的代码让我能够连结上基地电脑。
6.
然后我认识了Z。 我的终点，我的维度，和我的指导者。
7.
从A到Z，画一条直线。它们好遥远。 A带着我剪小纸片的时候，我拿着蜡笔写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我可以用不同的字体书写，像是打印机一样写；可是我的最高级指令是要像个孩子一样。 所以我的字有些歪扭。 但A说我写得很棒。
8.
我把二十六个字母剪下来，剪成一长条，又拿胶水把首尾黏上，黏成一道环。 于是A和Z就贴在了一起。
我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意义——人类本来就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我的行为可以称之为一段富有意义的模仿。
9.
A很忙。忙着做一些真正的小女孩应该不懂的事情。
人类（只针对那些大人，我的意思是，小孩没办法搞砸太多事情的）搞砸了他们住的地方，让这个世界变得很糟，所以现在人类都得住在地下基地里才不会被外头的辐射给弄死。
那也不是小女孩该操心的事情。
所以我在他忙的时候，会做一些小女孩该做的事情，比如捣蛋，比如探险，比如躲起来让他找不到。
10.
最后一点他不是很喜欢。
“基地太大了。”他说，找到我的时候严肃地蹲下来跟我说，“你可能会弄伤你自己。”
“我不是一个人——Z陪着我。”我低头轻声说。 但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11.
Z不需要说话就能让我明白他的意思——人类才需要声音，我们只需要资讯传输。 他是被我的好奇心唤醒的AI。
12.
他挺怕A的，我发现。
13.
我想一开始的Z并不喜欢我。 他不像我——他没有可见的躯体；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整个基地都是他的耳目，他就是这个庞大的地下基地本身。
只是在我唤醒他以前，他的主观意识被强制进入了休眠。
14.
他说剩下的材料只能够造一具成人载体。
可是A选择用了一半的材料造了一个小姑娘，又编写出“我”放进这具载体。
要是他当时醒着他肯定不会让A这么做。
15.
“所以是A让你休眠的。”我指出。 他又不说话了。
16.
在学习如何像个人类上，Z是个很好的指导者。
光是A不在我身边时，他更倾向用声音和我说话这点，就让他好像人类。
人类总喜欢舍近求远，干一些多此一举的事。
他还喜欢唱歌——我们的资料库有大范围的重叠，他本可以直接播放乐曲，但是他不那么做，他总是选择用他的声音唱。
17.
或者说，他无限地逼近了人类。
“你是什么？”好奇被写在我的性格里，“像是人格的侧录——”
“——或者重建。”我轻声说。
18.
晚上A给我说完了绘本故事，他亲亲我的额头，我说了晚安之后打了个呵欠，睡着了。
机器人不需要睡觉，可是小女孩需要，所以我必须看起来在睡觉。
A坐在床边，半晌后我听见他低声叫Z，像是怕吵醒我。 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听得到。
19.
“你肯理我了？”Z说。
“别教她奇怪的事情。”A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越来越像人了。”
“我以为这就是你要的。”Z静静地说。
20.
Z问我是否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什么。
“我是仿生人。”我说。
“人类才怀疑存在。”
他又沉默了。
21.
我的皮肤传感器很优秀，我还拥有味觉和嗅觉，我能对周遭的刺激做出相应的反应。
比如说我摔倒的时候会哭，我能模拟出情绪。
A会抱住我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停止眼泪。
22.
A还会坚持要让我吃东西——我可以吃，那些营养剂会被我囤入体内的储存槽，只要再拿出来就行。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忘记了我不是真正的小女孩。
23.
我的样子和A比较像。 在基地探险完回到A身边之后，他会拿帕子给我擦脸，有次我才想起来，其实我没看过自己的脸。
他把我抱上了浴室的洗手台。
我和A很像，鼻子，嘴唇，脸型——可是我有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
24.
我知道Z其实从来对我就没有恶意。
甚至他对我怀抱着类似喜爱的情绪。
“是因为我的脸吗？”我把脸凑近一个我能搆到的最低的摄像头，“但是我的眼睛是谁的？”
他向我开放了一部分加密档案。
25.
郑云龙。 脑神经科学家，人工智能研究者。
那都不重要，我的资料库里有他的资讯。 加密档案上是他的照片和一段音频。
26.
我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27.
而Z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28.
Z是他，也不是他。
Z认为自己是他。
A认为Z不是他。
而A不想要替代品，于是Z陷入休眠，而我可被视为他的延续。
29.
我的主程序不全出自于A，最初的那个Z完成了大半，A接续了编写，现在的这个Z补充了一些。
档案代号是D。
Daughter.
30.
Darling.
Dear.
Daffodil.
Daisy.
Dandelion.
Delicacy.
31.
Z补充。 你还是一切可爱的事物。
第一次他挪动了机械手臂抚摸我的脸颊和头发。
32.
晚上的时候我爬上坐在办公桌前的A的膝盖，他把我抱紧轻声问我怎么啦。
我搂紧了他的腰。 我怀疑我的程序有点问题，可是我的自我纠错没找出毛病。
33.
睡前我问A，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34.
我的资料库里面有各式各样海洋的照片，还有视频，可是Z说真正的海才不是那样。
我指出他只不过是以为自己看过。
35.
我过了第一个生日的时候，A说带我去看海。
我们所在的位置离海边有不小的距离，可是他还是给我套上了防护服，带我出了基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提醒他我不需要防护。
36.
因为体型的缘故，创造我的时候他不得不牺牲许多功能和设定；我的能源储存容量不高——只要在基地里，我便不必担心失去动力；但是离开基地后我就没了稳定的动力来源。
“乖，睡一觉我们就到海边了。”他抱紧我，说道。 我闭上眼睛自主休眠，我从来不怀疑他的话。
37.
海真的和照片和视频都不一样。
他帮我脱下了防护服，让我踩沙，他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我捡到了贝壳。
“我们可以拿回家吗？”我问。
38.
那枚贝壳后来被我放在床头柜上。
我的床上还有他给我缝的小熊。
39.
我们一起过了好漫长的岁月。
40.
可是我知道他越来越常在我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夜。
41.
我的手臂上有隐藏的接口，可以修改我的程序。
好几次他把那片仿真皮肤揭起，我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却又将那里阖上。
他将我的浏海拨到耳后，又亲吻我的脸颊和额头。
42.
Z的话也越来越少，我知道有什么在发生，可是他们不告诉我。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似乎在无声的吵架。
43.
Z问我相不相信他。
我说相信。
他重新编写了我的一段程序，非常精巧——隐没在我原本的代码内，而我甚至分析不出作用。
44.
A说他爱我，他要我相信他永远是为了我好。
仿生人会爱吗？
45.
那天晚上他坐在床边，我问他能不能陪我睡，于是他躺上了另外一侧。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爱。”我告诉他，“但是假如我会爱，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Z呢？”他柔软地笑起来。
“我最爱的代码。” 他看起来好哀伤，又释怀。
46.
我缩进他怀里，我第一次自主产生了近似人类不安的情绪。
47.
在我闭上眼睛模拟休眠后，他终于将程序传输进我手上的接口。
我真正地失去了意识。
48.
那本应清除我对于A的记忆。
我在隔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一点。
而Z植入改编的程序挡住且反向清除了A的代码。
49.
我也明白了A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50.
他躺在主卧的大床上。
假的小女孩甚至有做恶梦的设定，好几次我在半夜打开他的房门，问他可不可以跟他一起睡。
他总是在我推开门的时候立刻醒来，可是这次他没有。
51.
他的脸还是跟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完美。
完美得不像人类。
52.
Z告诉我一个故事，不算简单，却也不复杂。
一个科学家，一个完美的仿生人，一个完美的AI，还有一个完美的仿生小女孩。
53.
Z太像人类了——而真正的人类是没有办法这么精准的侧写还原另一个人类的性格的。
科学家造出了A，而A失去科学家之后又造出了Z。
54.
“他的核心指令是维护基地的运转，不能违抗，不能停止。”
“但是再完美的机械都会磨损，都要走向终结。”
“他的载体核心零件无法替换，也无法将内容传输进其他载体——科学家要的是独一无二。于是在他发觉终点快要来临时，只能再造出一个维护者。”
55.
“机械能从1发展到无限大，但只有人类能从0到1。”
“你是我们的优先顺序，所有的计画都不比你更重要，于是到最后，能够供他继续发展的程序只有你。”
56.
A几乎像是被困在不死之身里的灵魂；他亲手重建出了Z，既知道他不是真的，却又无法毁灭他。
57.
我终于知道他创造我的目的，Z能负责基地的主要运转，比起维护，我真正的存在意义是陪着Z。
Z怕黑，还怕鬼，就算他不是真的，A又怎么舍得让他孤独。
而他要我忘了他，因为一旦他再也不能回应我，那么拥有漫长的时间和不灭的爱意将是酷刑。
58.
“Z，我——我不知道——”
“我觉得——我——我觉得我坏了——”
“我的、我的处理器在过载——我好痛——我关不掉情绪区域——我没有检测到哭泣的指令、可是我的眼泪——”
59.
我拉着A冰冷的手，视觉受器却无法看清他的脸庞。
我好像听见了Z的叹息。
60.
仿生人拥有灵魂吗？
61.
“或者我们可以关掉这一切。”我听见Z说。
62.
中控区能够手动操作关闭基地，能源，电力，各种活动维持。
而只要失去了能源补充，我和Z自然也将不存在意识。
63.
A的核心指令是维持基地运转，他重建出的Z自然也受规则束缚。
“可是妳只是个小女孩，小女孩都有任性的权利。”
64.
我抹了眼泪爬下床，他没有用传输资料的方式将操作方式告诉我；他用说的，仔细地告诉我，就算我不会忘记，也反覆地叮嘱。
关闭能源之后，会有备用动力维持一段时间的运转，时间还够我再回到A的身边。
“就跟睡着了一样。”
65.
“不要怕啊。走廊还会有光的。”
“那你呢？”
“在妳睡着前我都还会在的。”他保证。
66.
我去了中控区，又走了回来，稀松平常得好像跟过去没有一点差别。
好几次我都以为A会在转角出现把我抱起来。
“……Z？”
“我在。”
“……”
“……Z？”
“我在。”
67.
中途我们趁着动力还在，又去检查了好些地方，然后我回了房间，拿了我的贝壳和小熊。
然后我再次推开了A卧室的房门——或者A和Z卧室的房门。
68.
“所以，以前我做恶梦跑来的时候，你也都在看着吗？”有些无关紧要，但是我想了起来。
“是啊，我一直在看着你们。”Z说。
69.
我把鞋子脱掉，再次爬上了床，A躺在床的右半边，我在他的另一侧躺下。
床的左边空着大半。 “那我把左边的床留给你。”动力下降让我逐渐感觉到疲惫，我打了呵欠，说。
70.
“……Z？”
“我在。”
“没事，就是最后再确定一下。” 我的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
“……Z？”
“我在。”
“……晚安，还有，我爱你，爸爸。”
FIN.
